初冬时节,才不过酉时天就黑了。景行像往常一样,等在门口,他下了马车,一路走着,习惯性问起她今日状况。“不好说…”,景行吞吞吐吐的。内院这浑水,景行是不想趟的,清官都难断家务事,更别说男女被窝里那点事了,自己当真是爱莫能助,还是让公子自己决断罢。“又闹脾气了?”他解着狐皮大氅,问。“那倒没有,不过…公子还是自己去瞧瞧罢”从早忙到晚,他力倦神疲,本想着先去书房沐浴更衣,歇息片刻,可一见景行欲言又止的模样,又疑窦丛生,抬眼望了一望回廊,踌躇着,始终是放心不下,径自往内院走去。卧房的门是虚掩着的,他先在门口听了会儿动静,才推门而入。她正端坐在书案前聚精会神临摹字帖,他慢慢走上前去,瞧了一会儿,又去看她的脸,笑着说道:“真是好兴致”。她也不搭理他,一笔一画写完最后一个字,才搁下笔。是诗经黍离里的一句诗,他轻声念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字体娟秀工整,“阿衡,这是触景生情?”“哪有什么触景生情,日子无聊,找些事情消磨时间罢了”,目光从他脸上掠过,她不着痕迹观察他的神色。“看什么?”他问。一个人的眼神最容易出卖心思,可此刻她从他眼中除了柔情,竟再看不出任何异样。是景行还未告知他,还是他压根就不在意?不过,也许是他本就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非到迫不得已的时刻,难得显露真性情。想罢,她淡淡一笑,摇头,轻声问:“用过饭了么?”他脸上有惊异之色闪过,回道:“还没有”。“那我让人给你预备饭”她柔声细语的,就那么含情脉脉地看着自己,让他不禁心花怒放。他看着她,眼里都盛满了笑,哑着嗓子回:“好”。她垂眸起身,瞥见他官袍衣摆上沾了不少泥土,往旁边躲了躲,问:“衣裳上怎么这么多泥点子?”他倒不觉得有什么,说:“南郊祭祀一毕,就着急往回赶,还没来得及更衣”。她佯装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问:“这两天下雪,往宗庙去的路不好走罢?”“一路上都是泥,我这样还算好的,宗正大人都摔到了泥坑里”想着平日里一脸严肃的宗正摔得满脸满身是泥,她掩唇,忍不住扑哧一下笑了。自从入了府里来,鲜见她展颜,她一笑,他也跟着心情大好,试探着揽住她的腰,“看来今日阿衡心情不错”。她收起笑,一旋身躲开了,又冲着外头喊:“来人,服侍大人沐浴更衣”。她走开了,去张罗人给他预备热水饭食,他闲适地坐着,瞧着她进进出出,眼里神情里俱是笑意。刚回来时,听景行那话,他设想无数坎坷,万没想到的是,她会主动给自己预备洗澡水晚膳,着实是意外之喜。书案上搁着她的茶盏,茶盏里还剩半盏凉茶,他探身拿在手里。南郊祭祀忙碌奔波了一整日,别说是饭,连水都没喝一口,就赶了回来,不过…也算是值得了。他目光跟随着她的身影,举杯,将茶水一口饮尽。茶里有丝丝甘甜,他垂眸,摩挲着茶盏,嘴角带着浅浅的笑,回味无穷。
几个侍女提着热水桶,陆续走了进来。有人捧着衣裳跪到了他的跟前,他放下茶盏,刚要起身,一看来人的面容,先是一怔,接着又靠回了凭几,打量完来人一身装扮,石榴红的云纹曲裾深衣,精致通透的碧玉簪子,他仰头,哑然失笑。他就纳闷,她不是个会轻易服软的人,怎么会这么快就原谅了自己。原来…这才是景行吞吞吐吐的原因。确实是够头疼的,他都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了。“琇莹,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伺候大人沐浴更衣”,热水预备好了,她从屏风后头走了出来,好声好气地对琇莹说。“不必了”,他叹了口气起身,随手从琇莹手里拿过衣裳,撂下一句,“不用伺候了,下去罢”,要往屏风后头去。“怎么不用?琇莹又不是没有伺候过大人”,她故作贤惠体贴,把琇莹往他身旁推,“那会儿都不害臊,现如今只服侍沐浴更衣,大人反倒害臊了?”听了这话,他停了步子,回头睨了她一眼,又转身走了回来,要笑不笑地垂眼瞧她。“害臊也不要紧,我避开就是了”,她翩然转身。可她刚走出去两步,就被他从身后一把搂住细腰,人被带着向后退,后背贴上了他的前胸。耳边是他低沉的声音,“那倒不如夫人亲自服侍我沐浴更衣,我还没跟夫人一起洗过澡,今日我同夫人一起洗个鸳鸯浴,如何?”他的举止狎昵,嗓音缠绵,全然不顾身旁一众侍女。感觉到他当真把自己往屏风后拖,她回身推了下他的胸膛,说:“别闹了,快去洗洗罢”。他冷哼了一声,放开她,顾自走到了屏风后。腰带从另一面搭到了屏风上,带钩打在屏风上,发出一声闷响,接着是外袍,里衣,一件件被甩了出来。哑巴侍女上前,将衣裳一一捡起,神情如常。莫名的,堵了几天的气又顺了些,她如愿以偿地弯起了嘴角,待回身,才发现琇莹还垂首立在她身旁,手里正搅着帕子,一副无所适从的样子。想来方才那番话,难堪的不止是他,恐怕还有琇莹。于是,她对着琇莹挤出些笑容,说:“大人兴许是累了,你去瞧瞧晚膳怎么样了,让他们预备几样大人爱吃的”。“大人爱吃什么?”琇莹问。这可把她难住了,思忖了片刻,她说:“你去问问景行,他该知道的”。琇莹应了一声,出门去了。约莫有小半个时辰,他半披着潮湿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