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纪,俺咋觉着你这馄饨肉少了?”这事儿也算新鲜,纪老头子在县上支了十来年馄饨摊,还从没谁碰到过这情况。
“嗐……事由仓促,老头子这肉之前都是周猎户供来……咳。”
旁人立时心领神会,挤眉弄眼间神色透出一丝鄙夷:“这往后估计也没周猎户了,还能否爬的起来都……啧啧啧!”
“活该!俺要是那崔打铁的,不仅要踹断他的子孙根,老子连他狗腿都敲了!”
“说来晦气,老崔摊上这事,家里指不定鸡飞狗跳的……据说他亲自在那野地里逮到源哥儿和那天杀的……”
“嘘!”说话之人被旁边人推了一把正欲发作,顺着那人眼色瞧过去,渐行渐近的魁梧壮汉打着赤膊,黑红的皮面烫伤火燎斑驳遍布,右手拎着一个药包,面上阴云罩顶步如旋风,见这馄饨摊上诸人神情各异,表情愈发阴沉,恶狠狠瞪将回去,又强压怒气匆匆离去。
“哎……大小也是个读书人……”
“噫!——怕不是把那不孝子打了个半死不活——”
“造孽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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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武自问他虽不算是正派人物,却也不曾真做过什么遭瘟的事,婆娘早死他一人拉扯两个小子靠那传下来的铁匠铺度日,他晓得自己最多也就是这么个活法,见长子崔源自幼懂事好学,颇有魄力地拿出积蓄供他读书去学,儿子倒也争气,十三岁上考过童生试算是稳了他的心,料想确是读书的料。喜的是家里幺儿受兄长影响也好读书上进,若二子都能成才,那忧的花销便也好像算不得什么大事了。
谁成想他一心指望的儿子做出这种丑事!
近日来从未散去的火气横冲直撞屡屡险些爆发出来再把那逆子拖下床来狠抽一顿,崔武把药包扔给战战兢兢迎上来的幺子崔杰使唤他去灶上煎药,抬手推开厢房的门。
床上少年闻声惊得一跳,后背臀腿因新上了药姹紫嫣红地露着,趴在床上动弹不得,又惧又怕白着脸颤颤巍巍细弱蚊蝇讷讷唤了声:“爹……”
崔武以前觉着长子低语慢声是文秀,是书生气,常让他忆起自己媳妇在世的模样,如今再看这期艾样子却只觉邪火丛生,怒喝道:“混账!哪个是你爹!塌腰撅腚犯骚的时候可曾记得你还有个爹!”
见少年羞愧欲死只簌簌流泪抽噎,崔武又气又恨,强按下怒意交待他能动弹了便与崔杰收拾家什物件,他已求得许可,待批文办下即刻套车举家搬离这是非之地。
“老子倒了血霉摊上你这腌臜货,到了新住处你只管待在家里收心念书,哪里也不许去!”
不说后续如何赔钱变卖家当,又如何破财抵了伤人罪罚,一家三男一月后揣好文书路引披星戴月离去,徒留谈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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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家新屋置办在巷末僻静至极的一处院落,厢房依然隔成两间给兄弟俩住,崔武一人住正房,简单收拾下后厨与茅厕,腾出大多地方放些打铁物事与杂物棚子。多得钱用来盘新的打铁铺,初来乍到烦心事多,崔武那贪酒的癖好便更不压着,一来二去倒也熟得几个酒友,均也是木匠跑堂手艺人之流,三不五时酒酣耳热聊以解烦。
今日酒局散场已是掌灯时分,家中二子为节省灯火家用早便收拾停当歇下,崔杰屋中更是呼噜阵阵。崔武醉醺醺踢上院门提提踏踏行向自己住处,却听厢房另一侧房门轻响,崔源披了件外衫护着刚燃的油灯,小声问安后沉默着跟进屋放下灯盏,又去端了盆水供崔武擦洗。
之前是从未让他做过这些杂事的。
虽然兄弟俩懂事早,很小就自己打理家中饭菜洒扫,但崔武从不让他俩把精力体力耗在自己身上半分,只说他二人若能出人头地,比什么天天跟前尽孝都来得实诚,一家大小光棍三个没什么好讲究的。出了那事后许是崔源日日被拘在家中确有反省之心,崔杰前几日通了门路重又进学,他这当哥哥的也半句不提上学的事,只跟他爹求来门路,拜了位先生领回家些笔记书本独自研学,余下时间承担了大部分家中活计。
毕竟多年父子情分,崔源这么每天伏低做小低眉顺眼伺候着,崔武虽然心气未平终究不再时时恶语相向。随手擦了两把去去汗,酒眼朦胧瞥了自家长子一眼,见那单薄衣衫前襟腰间湿了一片不禁皱了皱眉:“端个水怎的弄成这样?”
“……天黑,没留神拌了一下……”
崔武哼了声啐他一句“笨手笨脚”,上下扫了扫那纸片似的身板儿,似乎才想起来一般问了句:“之前伤好利索了?过来我瞅瞅。”
“爹,孩儿已经大好了……这……”崔源讷讷推脱之语在对上对方那熏满酒气隐隐泛红的铜铃大眼时骤然咽了下去,他属实被之前凶恶打骂怕了,不敢忤逆,只得褪下外衫及上衣,转过身去。
虽家境一般,崔源却也未曾经过多少风雨摧折,十六岁的少年养得一身白皙的好皮肉,只不过此时的背部依然泛布事发后遭责打鞭挞的痕迹,嫩红微凸的细疤纵横,火光映照下仿佛暖玉白床上零落凋花簇着缕缕残蕊,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