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携青将鱼食搁在池边,转而将祝好的手裹在掌心,他温声道:“翩翩,且去用膳罢?方才在堂内讲习许久,想是累乏了?晚间我为你捏肩捶背可好?翩翩,何须为我的那些破事操劳呢?未免太不值当了,我正如淮民所言,烂人渣滓一个,极恶不赦、死有余僇,况且,我何曾在乎旁人如何想我?我所在乎的不过是……”
祝好似笑非笑,接道:“我知道,你素来不在意旁人如何想,只在乎我如何想,对么。”
妙理不知二人在叽里咕噜些什么,见俩口子相携而去,自个儿净了手也入得厅内用膳。
甫一入厅,便瞧见姐姐将一瓣莹白鲜嫩的鱼肉夹到姐夫碗里,宋携青的嘴角隐隐一抽。
圆圆不吃丑不拉几的乌鳢,不见得人也不吃!可怜见的乌鳢,分明生得如此丑相,也难逃上人食案。
宋携青执箸夹起鱼肉,却不急着入口,反倒在酱汁里又滚了一遭,继而递到祝好唇边,“鱼腹最是味美,翩翩先尝。”
妙理见两口子你侬我侬的,还不及用膳便活活被二人撑饱肚了!
说起来姐姐与姐夫成婚已近二十载,虽说姐夫离家十载方归,平素也常年在外,几不见人影,可姐姐却从未因此而责问姐夫,夫妻二人仍是这般的缠绵缱绻……
她年纪不小了,待过下月便满三十六了,可是得找个人家呢?
可姐姐又说了,婚姻大事急不得的,万不能因着旁人各个成双,自己便草草将就……如今在姐姐身边,日子倒也惬意自在。
……
夏令的天亮得比以往要早些,南巷多是大富之家的宅邸,沿街少见摊贩,有的是装潢精致的铺面,若非说摊档,还得往闾子里去,那儿倒是有几户人家支着小摊。
家中存粮将尽,方絮因虽在院子里辟出块菜圃,却不到秋收的时节,今日撞上陈词休沐,夫妻二人正好一同出门采买,二人沿着铺户一一逛去,不多时便置办齐全了,陈词一手拎着时令的瓜果菜蔬,一手牵着方絮因,渐燥的晨光下,二人的影子轻偎低傍。
“不知张婶可从老家回来了……”方絮因随口咕叨,陈词略一思索,笑问:“可是挂记着她家栗子糕?”
方絮因摆摆手,“胡猜,你明知我不喜甜。”
“上月宋公子不是还家了?”她提及此人语气骤冷,这泥猪癞狗十年音信全无,翩翩大好的年华尽数耗在此人身上了,“翩翩常念叨着张婶呢,说是她夫君贪嘴。”
她说到此处,忽地一顿,“可我明明记着……早些年翩翩还捧着刚蒸好的栗子糕问我可是哪儿做得不对,那杀千刀的男人竟不大喜食,我还只当是她那白脸夫君挑嘴,不喜甜,原只是不喜他夫人做的栗糕?”
方絮因没忍住低声骂了几句,陈词是极少听她骂人的,一时忍俊不禁。
待她的气消了些,陈词试问道:“那……我们行去闾子看看张婶可回来了?”
“也好。”
二人一路闲谈,不多时便到了闾子,这地儿本就不大,只容得下五六户人家支摊,只须站在口子处遂可一眼望尽,但见张婶的摊子仍蒙着苫布,显然还未回城。
既如此,二人本当转身就走,奈何恰与闾子里的另二人对上眼。
方絮因愣怔一瞬,旋即扯着陈词的衣袖低声:“走罢。”
时过二十余载,如今与陌路人有何分别?既然不见翩翩要的栗子糕,本就不该多留。
方絮因与陈词并未因方才的一眼对视而受影响,狭窄的闾道内,反倒透着一股子剑拔弩张。
万俟宜将和好的面皮重重摔在砧板上,震得一旁伏案习字的儿子猛地一颤。
尤蘅眉头一皱,沉声道:“好端端的,这又是哪儿不如意了?礼儿尚在习书,你若想闹脾性……”
“我哪哪都不如意!”万俟宜冷笑一声,诘问道:“习书?你告诉我,习书有何用?做你的儿子黄卷青灯有什么用!?”
尤礼早已习惯父母二人时不时的争吵,可母亲的这句话他却听不大明白,他在学堂向来稳坐前三,夫子也夸他天资聪颖呢……既如此,读书怎会无用呢?
虽然几年前阿爹阿娘带着他从大宅子里搬了出来,整日还有一群坏人追着爹娘讨债,可他读书读得好啊,只待他长大,便可建功立业,带爹娘搬回那座大宅子。
父亲泄了气,成了个锯了嘴的闷葫芦,母亲却还在喋喋不休,“你方才盯着她看什么?眼珠子都快蹦出来了!你莫不知人家眼下已是县令夫人了,尤蘅!你睁大眼看看我是什么?一个在摊档土头土脸卖锅盔的!我跟着你在这儿吃辛受苦,你倒好,旁人家的妻走远了,你的心思也跟着飘远了!没嫁给你之前,我是爹爹捧在手里当宝娇养的!五年前你与你那敝帚叔公买卖败露,是谁陪着你苦熬啊?是我!怎么,你还不知足?!”
她声嘶力竭地问:“尤蘅!你方才究竟在看什么啊?”
“你可闹够了?”尤蘅指着闾子里支摊瞧热闹的人家道:“这儿人多,有什么话回家再论。”

